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 鄭青亭 北京報道
“如果你看看現在的中國，雖然房地產業萎縮，但電動汽車產業卻快速崛起。長遠來看，中國有能力繼續向價值鏈上游攀升，繼續制造和開發更先進的產品，現在是電動汽車和電池，未來兩三年可能會是電子產品、航空器材等。”近日，彭博全球首席經濟學家歐樂鷹(Tom Orlik)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獨家專訪時說道。
談及中國經濟的前景，他表示，雖然中國經濟將在今明兩年面臨房地產行業調整帶來的陣痛，但從中長期來看，他仍對中國的發展前景保持樂觀。“中國制造業不斷向上攀升的能力讓中國實現了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經濟奇跡，我認為，這一進程也將在今后幾年繼續下去。”
根據彭博經濟研究的預測，2024年，全球GDP將增長2.7%，低于2023年的3.1%和疫情前的3.5%。在其長期追蹤的34個國家中，有11個可能出現經濟下滑，其中發達經濟體陷入衰退，新興市場明顯低于長期平均水平。對于歐元區，他認為，今年將是經濟停滯的一年，但預計會在年內讓通脹降到2%以內。而對于日本，他預測，日本央行將在7月取消收益率曲線控制政策，但仍將維持相當低的利率。
在全球經濟面臨的眾多不確定性中，選舉將成為最受關注的一個，預計全球人口一半以上的地區都將在今年舉行大選。隨著美國前總統特朗普在愛荷華州共和黨黨團會議上大獲全勝，歐樂鷹認為，特朗普成為共和黨候選人的概率非常高，但至于能否最終重返總統寶座將很難預測。
“選舉大年”將如何影響世界經濟？
《21世紀》：2024年全球將迎來一個“選舉大年”，占全球經濟產出60%以上、人口一半以上的地區都將在今年舉行大選。這對今年的世界經濟來說將有什么影響？
歐樂鷹：很多時候，經濟研究傾向于認為選舉是負面的，因為政治不確定性對經濟不利。但與此同時，也應該看到選舉也可能有積極方面。首先，執政黨為了獲勝，會在選舉前推出有利于增長的政策，把錢放進公民的口袋里，為企業投資創造激勵措施。其次，選舉也是思想的競爭，以更好地管理經濟。因此，選舉在帶來風險的同時，也可能會給經濟帶來好處。
《21世紀》：關于美國大選，你怎么看美國前總統特朗普再次獲勝的可能性？
歐樂鷹：特朗普已在愛荷華州共和黨黨團會議上獲勝，我認為他成為共和黨候選人的機會非常高。如果他是共和黨候選人，他會贏得總統選舉嗎？我不知道。他在2020年的選舉中輸給了拜登，這在某種程度上表明他面對的機會可能并不理想，但如果我們看看關鍵搖擺州的民意調查，他的表現又相當不錯。
歐洲將在年內實現2%的通脹目標
《21世紀》：歐元區滯脹風險有多大？世界兩場正在進行的沖突（烏克蘭沖突和加沙地帶沖突）對其經濟前景有何影響？怎么看歐元今年對美元的前景？
歐樂鷹：對2024年的歐洲來說，更有可能的是停滯的一年，而非滯脹的一年，通脹將回到2%的目標，但增長將會陷入疲軟。歐洲面臨著一系列挑戰，包括人口老齡化、僵化的市場監管、受挫的結構性改革，這意味著歐洲的經濟增長，即使在發展好的時候也比較疲弱。今年，再加上額外的挑戰，比如歐洲央行的利率政策、俄烏沖突的影響，歐洲的增速將比平時更弱。但滯脹則意味著增長乏力且通脹高企。至于通脹的前景，除非經歷另一次重大的供應沖擊，但這并不是我們的基礎情景。如果中東發生嚴重的戰爭，可能會使石油價格和航運價格大幅上漲，這將推高歐元區的通脹率，從而使歐元區出現低增長和高通脹。
至于歐元兌美元的匯率，這將取決于美聯儲和歐洲央行的舉措，我們認為美聯儲將在3月采取行動，但歐洲央行可能表現得更鷹派，在7月之前不會采取行動。因此，歐洲面臨的風險是，如果美聯儲降息，歐洲央行按兵不動，歐元將會在一段時期對美元升值，這實際上可能讓歐洲央行提前首次降息的時間。歐洲央行目前的態度是，對降息保持謹慎，以確保通脹得到控制。
日本7月將取消收益率曲線控制政策
《21世紀》：你會怎么看今年日本的經濟？日本央行貨幣政策的調整是否已經臨近？
歐樂鷹：日本央行正在退出收益率曲線控制政策，市場認為這很快就會到來。但我們的預期是，日本央行實際上要等到7月份才會采取行動，因為日本央行需要等待春季工資談判的結果，我們不認為他們會有好的數據。在進入第二季度之前，他們不會放棄收益率曲線控制。當他們退出收益率曲線控制時，他們會怎么做？我們認為，他們會維持極具刺激性的貨幣政策，保持非常低的利率。
地緣政治對企業經營造成重大影響
《21世紀》：歐洲央行的一項調查顯示，地緣政治緊張局勢正促使更多跨國公司計劃將生產轉移到政治上更接近其最終市場的國家。你如何看待地緣政治緊張局勢對全球貿易增長的影響？
歐樂鷹：10年前，企業在選擇生產基地時基本上是考慮成本，而現在，還必須考慮地緣政治。他們必須思考，如果我在這里生產，會面臨關稅嗎？會面臨制裁嗎？這造成了全球產業鏈重組的開始。墨西哥、波蘭、東南亞開始看起來更有吸引力，因為它們提供了低成本的生產基地，而且還避免了一些重大的地緣政治風險。但這是不是意味著最后貿易會減少？不一定。如果美國公司將芯片生產從中國轉移到馬來西亞，貿易量并沒有改變，只是貿易地點的轉移，甚至可能有更多的貿易，因為位于馬來西亞的那家公司將從中國購買零件，并在馬來西亞將它們組裝起來，然后再出售給美國。但貿易的重新調整卻在真實發生，因為供應鏈正在轉移。
《21世紀》：美國《通脹削減法案》（IRA）通過一年多后，歐洲官員仍然對該立法感到沮喪。如何看待美歐綠色補貼戰對歐洲的影響？事態是否會進一步升級？
歐樂鷹：世界在應對氣候變化方面面臨著嚴峻挑戰，最佳解決方案是全世界共同應對這一挑戰。但現實是，應對氣候變化也會帶來創造財富和就業的機會，因此也不可避免地存在著競爭。美國希望電動汽車、太陽能電池板和風力渦輪機在本國生產，歐洲則希望它們在歐洲制造。美國的IRA和部分歐洲國家實施的政策是通過補貼讓綠色產業走上正軌。這是最好的解決方案嗎？不是。如果這些可預測的生產發生在市場認為最有效的地方，那將是最佳方案。但如果我們要實施補貼，我認為，針對那些推動世界走向低碳未來的技術和產品并不是壞事，因為應對氣候變化非常重要。
中國制造業有能力繼續向價值鏈上游攀升
《21世紀》：如何展望2024年中國經濟的前景？當前中國面臨的最大挑戰是什么？中國經濟的主要驅動力是什么？如何看中國經濟長期的增長前景？
歐樂鷹：中國面臨著一些相當嚴峻的短期挑戰。其中，最受關注的問題是房地產行業的調整，其產能過剩的問題需要相對長的時間才能解決。由于房地產是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不可避免地是一個痛苦的過程。因此，在2024、2025年，房地產的調整將繼續拖累中國經濟增長。實際上，由房地產行業拉動的增長本來就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在房地產行業的調整結束時，在中國經濟中，工人、資本和管理專業技能將從房地產轉移到高附加值商品的生產上，這些商品在國內外都有市場。現在的中國，雖然房地產急劇萎縮，但電動汽車產業卻快速崛起。長遠來看，中國有能力繼續向價值鏈上游攀升，繼續制造和開發更先進的產品，現在是電動汽車和電池，未來兩三年可能會是電子產品、航空器材等。在我來看，雖然有理由在2024年和2025年對中國的經濟增長持謹慎態度，但從中長期來看，中國的前景仍然是樂觀的。中國制造業不斷向上攀升的能力讓中國實現了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經濟奇跡，我認為，這一進程也將在今后繼續下去。
《21世紀》：今年，美聯儲將開啟降息進程，這是不是也給了中國在貨幣政策上更多的空間？
歐樂鷹：我不確定美國貨幣政策會有多大影響。雖然中國人民銀行肯定不希望看到人民幣不受控制的走軟，但一定程度上相對美元走弱實際上有利于支持中國出口，特別是在國內需求疲軟時，這將是非常有利的因素。我們沒有看到中國在提供刺激方面做得更激進，這是因為經濟中有太多的債務。當公司有巨額債務時，雖然降低利率會讓它們更容易償還債務，但它們卻不想借更多的錢去做更多的投資。也就是說，在債務非常高的經濟體中，降息在推動增長方面的有效性降低了，這意味著必須通過財政政策發力才能支持經濟增長。因此，我們認為，中國央行今年將有望適度降息，但支持中國經濟增長的更多工作需要依靠財政政策來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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