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丨日本央行加息，象征意義多過實際影響
特約評論員 陳迅
日本銀行(央行)在本月18~19日的議息會議上決定邁出其貨幣政策正常化的重要一步，正式決定中止負利率政策，同時廢除為了達成負利率目標而設立的利率曲線控制(Yield Curve Control)架構。但強調為消除市場可能發生的“不連續性”，日本央行將繼續國債購買計劃。這個表態實際上封死了投機預期炒作超預期加息的后路，因為撤銷負利率和YCC后，日本央行沒有了形式上的數字目標的束縛，操作空間反而增加了。因此，有市場參與者笑稱此次日本央行來了鴿派加息。
加息，對于日本央行而言是自2007年2月以來的首次，時隔17年。這不僅標志著全球經濟都告別負利率時代，也意味著日本經濟和金融環境都進入了新的階段。“日本抗擊通縮成功，為全球其它經濟體提供了寶貴經驗。”此類評價至少在字面上都沒錯，但實際上市場反應也僅就于此。日本債市表現淡定，歷史上每次日本緊縮政策都導致人們擔心的所謂套利交易(Carry trade)，資金逆流誘發的沖擊根本沒有發生，甚至搶跑的日元在會議后反而重新走軟。
此次加息，日本央行已經花了大半年時間與市場溝通，日本央行官員不斷與外部輿論多次小心翼翼地磨合，并以勞資談判(春斗)結果作為政治上的免責背書，誘導市場對此提前形成了一致預期。繼續國債購買的表態，也被解讀為政策的連貫性沒有被破壞，繼續加息的通道路徑溝通將會延后。而宣布停止購買股票ETF，實際上也是2021年以后實際正在發生的，因此多數人認為此輪緊縮的確影響有限。
但是，日本央行沒有論證過目前3%的通脹是否來源于其所謂的異次元量化寬松政策的主動效果，也無法確認日本經濟是否處于“穩定的2%通脹”預期中，而這正是此輪大規模量化寬松終結的必要條件。因為沒有人認真分析過，為什么長達30多年的通脹期待，沒有在黑田東彥(前任日本央行行長)信心爆棚時發生，而是在其政策手段窮途末路后，以及突然發生了新冠疫情和俄烏沖突后發生，特別是日本的通脹重啟和美聯儲迅速加息的時間高度重合，也沒有人對其可持續性做過認真而可靠的分析。
在傳統的日本央行觀察者看來，所謂負利率和YCC框架原本就是趕鴨子上架，而且早就難以為繼，應該盡快取消以便恢復哪怕一點點的市場機能。然而大家可能也留意到，今次投票結果為7票贊成，2票反對。其中一票反對來自學界的通脹目標論者，另外一票反對來自于日立出身的委員，這代表著擁有長期實際企業經營經驗的實體經濟層面對貨幣政策的基本態度。在沒有惡性通脹抬頭的風險之前，與其著急同時取消負利率和YCC，不如再耐心等待一段時間逐步消化。畢竟在外界看來，前述那些宏大敘事的文字表現目前暫時可能是中性的，但客觀上也反映出輿論感知上，還是認為步子邁得有點大。事實上，日本政府代表的財務省就沒有正面回應對此次政策變更所持的態度，有市場分析者認為，今次加息談判的可持續性和效果沒有驗證，而且預期明年美國進入降息通道，一旦出現外部沖擊，日本央行這次加息實際上背負了政治風險。
但是無論如何，這次行動在實際上僅僅是放棄了被大銀行等部分金融機構唾棄的枷鎖措施，也實現了日本老央行人們長達17年的“念想”。對于筆者這樣從1990年代開始觀察日本央行貨幣政策的市場參與者而言，此次加息甚至讓日本央行看起來略顯悲壯。當2012年冬，黑田東彥被安倍晉三選中并強行塞進日本央行時，曾有市場觀察者悲哀地著書表示：日本央行已死。
黑田東彥一路走到黑的政策立場因為負利率政策傷害到大銀行實際利益，客觀上對銀行體系穩定性帶來了中長期風險，在YCC架構也進入死胡同后，日本央行終于熬出了頭，從學界召回了看起來有點腳踏兩只船、會見風使舵的植田和男(其理論背景非常親傳統意義上的日本央行)，抑制內部理念派的沖動，以務實的態度重啟貨幣政策正常化之路。
但實際上，日元貶值偏好早就成為日本社會深入骨髓的頑疾，要是日本真有所謂通縮意識，那么其根源也是對日元貶值的全民信仰。日元貶值等于是犧牲國內消費者來補貼具有相對優勢的出口型大企業，這是典型的誘導通縮型政策。今后日本實際GDP在正常情況下大概率將在0%上下浮動，這是日本經濟環境和人口結構的客觀現實，不存在勞動力短缺會長期導致勞動成本持續上揚的基礎，因為需求也會偏弱。但日元貶值客觀上能通過增厚日企利潤(月底名義GDP帶來正面影響)，推動資本市場的熱情，為金融資產持有者增厚財富效應。但同時，也因此會進一步增加日本國內的貧富差距，有可能對日本今后的政治局勢帶來重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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