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70年代經典電影《春苗》講述了赤腳醫生田春苗的故事,給一代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今天故事的主人公寧波東方理工大學(暫名)副校長鄭春苗常被人問起,家人是否受了電影《春苗》的啟發,給他起名“春苗”。
“還真不是,我出身于上世紀60年代,比電影大了十多歲?!钡按好纭庇鏊?,仿佛自然天成。上世紀80年代,鄭春苗走上了地下水研究之路。都說“生化環材”是“四大天坑”,不好找工作,但真正鉆進去,其中大有可為。
有人調侃他拿獎拿到手軟。鄭春苗所獲獎項包括國際水文地質界最高榮譽——邁因策爾獎,美國地下水協會最高科學技術獎——哈博獎,以及全球地球與空間科學的崇高榮譽——入選美國地球物理聯合會(AGU)會士。
不久前,鄭春苗及其團隊榮獲2024年蘇丹·本·阿卜杜勒阿齊茲國際水獎的“地下水獎”。
鄭春苗(右二)指導學生進行野外水環境監測。受訪者供圖像水一樣的性格
《中國科學報》:你是怎樣和地下水研究結緣的?
鄭春苗:1979年我參加高考,中學時我的成績不錯,教師、同學都希望我考上北大、清華。但那一年我發揮得很不理想,只比高考錄取分數線多十幾分,北大、清華是沒有希望了,于是打算報考一個冷門的大學。
我的班主任去過成都,在他眼中,成都是“中國的瑞士”,說得我很向往。當時流行著《中國地質員之歌》,我一眼瞅見了成都地質學院的水文地質學,這個專業在全中國都沒有幾家大學開設。那時沒有“詩和遠方”的說法,但我性格中向往遠方,于是報考了成都地質學院(現成都理工大學),坐了3天火車從福建閩侯來到成都求學。
當時我的“盲選”,現在看來非常正確,我熱愛地下水。我生長在閩侯水鄉,農村小溪里的水清洌洌的,我和小伙伴經常下河游泳,所以相比找礦,找水更吸引我。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我國很多地方缺水,地下水又“藏”在巖層空隙或裂隙中,地表上看不見,水文地質隊的工作就是把看不見的地下水找出來,并估算它的儲量和可開采量。
從成都地質學院本科畢業之后,我在國家留學獎學金的支持下,去往美國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學習,將地下水建模作為讀博的主要研究方向。
《中國科學報》:你在工作、生活中,是一個什么樣性格的人?
鄭春苗:也許是與水有不解之緣,我的性格比較溫和,很少發脾氣或批評他人,經常被大家笑作“爛好人”,這一點可能與水“不怒而澤、潤物無聲”的特質有點像。
我也常和學生分享: Work hard(努力工作)、Be nice(待人友好)、Open mind(保持開放)。這三條是我始終堅持的——勤奮工作、友善待人、思維開放、敢于嘗試多種科研方向,都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機遇和收獲。
鄭春苗(中)進行美國場地地下水示蹤劑試驗。受訪者供圖
70多所高校、科研機構爭相邀請
《中國科學報》:你曾受美國地質學會贊助,在一年內去往70所高校、科研機構講學,能否分享一下這段經歷?
鄭春苗:美國地質學會每年會贊助一名學者進行Birdsall-Dreiss杰出講座巡回演講。我在2009年有幸獲選,得到該學會和我當時工作單位—阿拉巴馬大學的經費和時間支持,去往四大洲的大學和科研機構,展開全球巡回演講。我主要講兩個題目,一個是“中國會不會陷入水枯竭的困境”,另一個有關是污染物在地下水的遷移模擬。
讓我沒想到的是,耶魯大學、斯坦福大學、北京大學、香港大學……一年我竟受邀走訪了70所高校、科研機構。那段時光,不是在機場,就是在去機場的路上,平均每個月五六所高校、科研機構,我至今都難以想象自己的這項紀錄。
大部分高校、科研機構選擇了第一個題目。那時中國的南水北調工程,引起了國外學者的極大好奇,由于西方少有生態改造的大工程,他們對中國是否會水枯竭很關心。我告訴他們,雖然很多地區確實嚴重缺水,但政府不可能坐視水危機和生態繼續惡化。
這段經歷也讓我對跨學科交叉有了深切認知。我在巡講總結時提到,越來越多的水文地質學家正在與其他自然和社會學科的科學家合作,致力于解決那些牽涉沖突、生態系統、災害、能源、糧食安全、人類健康等多領域的復雜問題。
《中國科學報》:講座之外,你的研究是否引起了其他重視?
鄭春苗:不僅是講座引起了很多人關注,我們的地下水研究成果也有助于中國近年來越來越重視地下水治理,投入大量經費治理地下水超采和污染修復。
比如,華北平原地下水超采嚴重,2013年,我們首次建立了華北平原的區域地下水預測模型,探索了地下水可持續性利用的多種方案,為后續的管理決策提供了科學依據。2022年,我們在《科學》雜志發表評論文章,提出實現可持續地下水利用的若干具體舉措。
巡回演講北大站。受訪者供圖
獲行業最高獎的秘訣是什么
《中國科學報》:你所獲得的獎項幾乎都是行業最高獎,為什么你能夠拿到這些最高獎?
鄭春苗:如果非要總結,也就三點:青年時期的努力與扎實積累、貴人的提攜、再加上些許運氣。
年輕時,我想對農田排水溝渠下面的瞬態三維流模式進行定量化計算和可視化呈現,但沒有合適的工具來做這些事。1988年,我用了數月時間開發出了PATH3D粒子追蹤計算軟件。它后來成為我進一步開發的國際地下水污染物運移標準模擬軟件MT3D和MT3DMS的重要核心部件。
如果不是在本世紀初加入北京大學,繼而開始在中國工作的話,我或許會一直沉浸在污染物運移模擬研究和模型開發中。2005年,中國科學院院士陳十一在北大組建工學院,邀請我在那里成立了北大水科學研究中心,致力于多學科交叉研究。
2015年他去南方科技大學當校長,邀請我去那里組建環境科學與工程學院,我聽了心潮澎湃,便爽快地接受了邀請。
2022年初我又選擇來到東方理工,想從零開始,開拓新的天地。
我在東方理工主要負責國際、國內的對外合作,在國際上與美國密歇根大學、威斯康辛大學等近10所大學簽訂了合作協議,在國內與長江三角洲的知名大學簽訂合作協議。未來,國際化將是東方理工的一大辦學特色。我還負責工學院的籌建工作。我們下決心在短時間內辦一所世界一流大學,過程非常不容易。
目前我們已經吸引10多位中國和發達國家的院士加入了東方理工。
《中國科學報》:此次獲得的蘇丹·本·阿卜杜勒阿齊茲國際水獎“地下水獎”,是一個怎樣分量的獎項?
鄭春苗:該獎項由沙特阿拉伯王儲薩勒曼·本·阿卜杜勒阿齊茲親王于2002年設立,每兩年評選一次,涵蓋創新獎、地表水獎、地下水獎、可替代水資源獎以及水資源管理與保護獎五大類別,涉及水資源領域的核心問題。
競爭非常激烈,歷屆獲獎者都是該領域的領軍人物。我們團隊深耕地下水領域,的確做了實實在在的工作,但多少還有運氣成分,能獲獎對我們是莫大的鼓勵。
鄭春苗及其團隊榮獲2024年蘇丹·本·阿卜杜勒阿齊茲國際水獎的“地下水獎”。受訪者供圖
人生根本沒有想過會去的地方
《中國科學報》:回中國搞科研,有哪些收獲?
鄭春苗:回國之后,我的研究方向從場地尺度的地下水污染機理與修復,轉向區域尺度的水資源評估與利用。作為一個只用全球7%左右的水資源養育了全球1/5人口的國家,由于氣候變化和人類活動的加劇,中國許多地區都面臨著嚴峻的水資源短缺挑戰。。
華北平原就是全球最缺水的地區之一。我在北京大學團隊于2013年率先建立了華北平原區域尺度的地下水預測模型,對不同情景下的地下水管理和利用方案進行評估,為緩解華北平原的水資源危機提供了科學依據和新的思路。
我還有幸參加了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資助的兩個重大研究計劃的專家指導組工作,前后16年。第一個是《黑河流域生態-水文過程集成研究》。作為該計劃指導專家組中唯一一名地下水文學家,我負責對地下水-地表水相互作用和依賴地下水的生態系統的相關項目進行頂層設計;第二個是《西南河流源區徑流變化和適應性利用》,研究被稱為“亞洲水塔”的青藏高原水資源,探討氣候變暖和人類活動對高寒山區流域徑流及生態的影響。16年間我有幸結識了地理、地質、水利、生態、環境、氣象等領域的許多優秀學者,也讓地下水研究成為這兩個計劃的亮點,拓展了多學科交叉的研究思路。
《中國科學報》:有沒有項目之外的收獲?
鄭春苗:因為這些研究項目,我去了許多我從未想過會踏足的地方。
在海拔4500多米青藏高原縣城過夜,我挑戰自己,沒有吸氧,晚上睡不著覺、頭疼得要爆炸。八天的科考下來非常辛苦,但也被雅魯藏布江源冰川、羊卓雍措湖等磅礴風光所震撼。
在美國亞利桑那州,見識了“生物圈Ⅱ號”,這是一個自給自足的人造封閉生態系統,雖然最后以失敗告終,但其大膽的設想讓人驚嘆。
在全球離北極最近的城市——朗伊爾城,24小時天亮讓我感覺到世界的神奇和自己的渺小。
在全球最南端國家智利的百內國家公園,龐大的冰川快速消失,我不由自主地為全球變暖憂慮:青藏高原是否會重蹈覆轍?
回首過去30余年的職業生涯,從一名從事傳統地下水污染和修復問題的“狹義”水文地質學家,逐漸成為一名探索全球變化和新污染物對水資源可持續性影響的“廣義”水文科學家。我走過了一條蜿蜒的科研道路,但我樂在其中。我常說:我沒什么后悔的,如果我再重走一遭人生路,也是這樣。
鄭春苗在雅魯藏布江源頭留影。受訪者供圖本文鏈接:一年全球巡回講學70場、屢獲最高獎,他的成功秘訣是什么http://www.lensthegame.com/show-11-17069-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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