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財經全媒體記者丁莉 撫遠報道 深秋，盡管天氣已經轉涼，但黑河早市的熱絡仍未淡去，滿屜的包子剛剛出籠，果子浸泡在油鍋里，蜂擁而至的游客中，除了中國人，也有不少對岸的俄羅斯人。
在這里，俄羅斯人乘船七分鐘即可渡江，吃上一頓“邊城早餐”，再采買上大包小包的日用品。在自然生長起來的邊民互市之外，包括跨境電商在內的貿易形式也逐步發(fā)展起來。
數據顯示，2023年，中俄貿易額增長超過26%，達到創(chuàng)紀錄的2401.1億美元。中國海關總署10月14日發(fā)布的統(tǒng)計數據顯示，2024年1—9月，中俄貿易額繼續(xù)保持同比增長，達到1803.57億美元。
對包括黑河在內的十余座東北邊境小城來說，機遇已至。近兩年來，商人們爭相涌入這些小城市，多位從業(yè)者向南方財經全媒體記者表示，他們的生意已進入擴張期，對俄外貿日趨規(guī)模化。渠道跑通后，這些“先吃螃蟹”的人又擔當起“出海導師”的角色，為后來者提供服務。
尤其是跨境電商等新業(yè)態(tài)的逐步完善，推動著邊境城市經濟結構的調整與升級，以及跨境公鐵路橋、倉儲物流等配套基礎設施的完善。這個新的“淘金”故事，正在東北邊境小城中上演著。
雄心勃勃的邊城外貿人
二十多年前，許云芬跟隨父親來到牡丹江市綏芬河，一家人在這里先后賣過眼鏡、服裝、壁紙、五金，現在她在經營窗簾外貿。這家店鋪就坐落在綏芬河的俄羅斯一條街，街面上的店鋪招牌大多標注有中俄雙語。
綏芬河也是中國首個盧布使用試點城市。在東北邊城，貨幣、關稅、通關等政策利好在相關地區(qū)先行落地，吸引了一批嗅覺敏銳的外地客商。當下，這些早期的“淘金者”正因入局早而占據先發(fā)優(yōu)勢。
（綏芬河寬軌貨場，載貨火車正發(fā)往俄羅斯，受訪對象鄒沅霖供圖）
張圣其的汽配生意也差不多是在類似的背景下起家的。
在從山東去佳木斯讀書之初，張圣其原本學的是英語，隨著中俄邊貿熱絡起來，大量俄羅斯“倒爺”紛紛涌入邊境，他轉學俄語。與佳木斯下轄的撫遠一江之隔的，正是俄羅斯遠東第一大城市哈巴羅夫斯克，其南部緊鄰的符拉迪沃斯托克，有著全俄最大的二手日本進口車市場。
“但是俄遠東的汽車配套體系并沒有隨之建立起來，從中國進口是最省事的辦法。”1996年6月30日，張圣其開始在撫遠注冊貿易公司，為俄維修廠、經銷商供應不斷迭代的車輛配件。頭一年，他在撫遠獲得了大約40萬元的“第一桶金”。
再后來，張圣其創(chuàng)設的撫遠華通汽配貿易公司成為當地同業(yè)中最大一家，疫情前年銷售額超4000萬元。疫情之后，這一數據繼續(xù)增長，今年上半年，公司訂單額達到7000萬元，在去年基礎上又增長了約一倍。
張圣其明顯感受到，同之前小而散的模式不同，對俄商貿日益規(guī)模化。
背后原因是多層面的。一方面，汽配生意的盈利能力仍在走高。張圣其解釋說，近兩年來，俄羅斯市場的汽配價格一直呈上行趨勢，現下雙邊汽配差價大約能達到60%。
另一方面，張圣其還在向整車領域拓展。從去年開始，公司從黑龍江周邊地區(qū)收購二手車，再以平行出口的方式賣到俄羅斯去，一年時間里銷量達到了200多輛。
日前，俄羅斯汽車市場分析機構Autostat發(fā)布消息稱，今年前8個月，俄羅斯共售出59.1萬輛中國品牌新轎車，已超過去年全年。
近期，張圣其又盯上了食品行業(yè)。10月10日凌晨，他參加了一場電話會議，幫俄羅斯客戶牽線將一批面粉賣到了成都。這場跨國會議跨越了5個小時的時差，一直持續(xù)到深夜。據悉，食品行業(yè)結匯更加順暢，俄貨從撫遠口岸進口物流優(yōu)勢顯著，且邊城商人們往往能憑借長期積累下的人脈，拿到更多優(yōu)惠。
“目前，邊城企業(yè)正憑借地緣優(yōu)勢擴張，迅速填補上俄羅斯多個剛需領域的空白。”張圣其表示，自己的公司在遠東的生意已基本成熟，這兩年正逐漸將重心轉向莫斯科等地，“還是要趁機開拓，不能一味吃老本”。
跨境電商體系日益完善
蓬勃發(fā)展中的跨境電商，對于中俄貿易而言并非完全是新鮮事物。
在上世紀九十年代，電腦遠未普及，張圣其在大學期間學會了編程。1998年前后，他將這項技能運用起來，給公司設計了俄語網站，使俄羅斯客戶能通過網站下單。
考慮到遠東落后的物流體系，他又在哈巴羅夫斯克成立了自己的第一家連鎖式快遞公司，這家公司的網點后來遍布俄遠東主要大城市，負責將中國的汽配產品送到俄羅斯客戶手中。“線上交易+配送服務”的模式初具雛形。
近幾年，其公司也入駐了Ozon。張圣其透露，目前七成以上的業(yè)務通過電商完成，金額快速增長，這已成為公司獲客、交易的主要渠道。他口中的Ozon，有著“俄羅斯亞馬遜”之稱，自上線以來一直占據俄羅斯B2C領域跨境電商平臺首位。目前，Ozon正積極向中國東北邊境城市拓展。
目前來看，跨境電商體系正逐步在東北邊境小城完善起來。
此前，物流效率一度制約了跨境電商的發(fā)展，這使得邊境地區(qū)活躍著大量“背包客”，他們頻繁往返于兩岸，充當著“人肉”貨運。許云芬告訴南方財經全媒體記者，俄羅斯客戶在電商平臺下單后，一部分商品通過正常物流渠道發(fā)送，另一部分則依靠旅游團長帶出去，后者成本低、效率高，一般能夠次日達。
隨著跨境電商平臺倉儲物流體系的完善，運輸效率問題逐漸得到改善。
9月24日，Ozon宣布在黑河、綏芬河、哈爾濱設立3個保稅倉儲中心，這將使從中國運送商品到俄羅斯的物流時長大幅縮短，訂單被取消的風險也隨之降低。此外，琿春也已成為Ozon供應鏈基地，并確立為中國首個境外邊境倉，Ozon平臺線上已有1.7萬余戶賣家通過琿春發(fā)貨，500多戶商家備貨琿春。
有趣的是，邊城商人們在先行試水并跑通電商后，往往又會選擇投身相關服務，帶動更多企業(yè)、商品“上云”營銷、順暢出海。
早在十幾年前，電商發(fā)展起來后，許云芬就摸索出來一項副業(yè)——幫人轉貨。她解釋，俄羅斯消費者在電商平臺下單后，商品先會發(fā)往綏芬河，由她代為驗貨，處理漏發(fā)、錯發(fā)等問題，“商品一旦運出境，退換難度和成本都會大大提升。”
此外，不少人還承擔起“電商導師”的角色。
金鱗便是其中之一。他原本在琿春從事國際旅游業(yè)，一度在全世界成立了十家連鎖公司。疫情期間跨境游停擺，金鱗向電商進軍。在此過程中，他發(fā)現，很多中國工廠和品牌因不了解俄羅斯電商而出海碰壁。于是，他開始輸出自己的經驗，為這一群體提供注冊、財稅管理、倉儲物流、電商代運營等服務和資源對接。
“未來幾年將是中國企業(yè)密集走出去的階段，俄羅斯一定是重要市場。”金鱗表示，去年一年，公司便服務了300多家企業(yè)，其中不少客戶來自東北邊城。
南方財經全媒體記者梳理發(fā)現，目前，黑龍江、吉林兩省共計九地被納入跨境電商綜合試驗區(qū)、跨境電商零售進口試點，其中三分之二位于邊境地帶，包括黑河、綏芬河、同江、牡丹江、琿春、延吉，這些地區(qū)大多建有省級跨境電商產業(yè)園。在相關城市，跨境電商交易額成倍增長，增速遠快于外貿整體情況。
“外貿興城”樣本涌現
在中俄邊境線上，靠外貿興旺起來的城市不勝枚舉。
早期，作為原始形態(tài)的邊民互市貿易和邊境小額貿易在這些地區(qū)有著悠久的歷史。上世紀九十年代后，黑河、綏芬河、撫遠等地相繼成立了邊民互市貿易區(qū)。根據《黑龍江省邊民互市貿易管理規(guī)定（暫行）》，中俄參貿人員每人每日在限額內交易的商品免征進口關稅和進口環(huán)節(jié)稅。時至今日，邊民互市貿易仍在這些地區(qū)外貿中占據著重要比重。
這使得東北邊境小城一度成為全國商品轉賣俄羅斯的集散中心。東北邊城成為俄羅斯重要的互補市場，同時刺激了邊城經濟發(fā)展。
以撫遠為例，1994年曾入選國家級貧困縣，2000年人均GDP不到7000元，落后于黑龍江省的平均水平。到2022年，撫遠人均GDP已達到8.32萬元，超過全省平均水平3萬多元。
但值得注意的是，到目前為止，外貿對當地產業(yè)的發(fā)展帶動作用卻仍十分有限。張圣其回憶，為降低貨運成本，撫遠曾發(fā)展起一批代加工廠，但由于缺乏產業(yè)鏈配套、技術門檻低，加工制造業(yè)僅僅興旺了一小段時間便逐漸退潮。
這些城市始終未放棄發(fā)展產業(yè)的努力，包括撫遠、綏芬河、琿春等在內的多地都在探索建設保稅加工產業(yè)園、出口加工區(qū)，并加大招商引資力度。
日前，琿春完成了首單互市貿易商品落地加工進口大豆，并實現首個市場采購貿易出口訂單；而綏芬河自貿片區(qū)已先后實現了亞麻籽、大豆、燕麥、冷凍扇貝、牛肉等落地加工，今年以來，互市貿易進口落地加工量增長了3867%。
不久前，金鱗受邀參加黑河市政協(xié)助力中國企業(yè)走出去座談會。他告訴南方財經全媒體記者，活動期間，當地政府積極釋放信號，期望更多跨境電商、數字經濟方面人才前來發(fā)展，并招引一批中俄生產型企業(yè)在當地落戶。
邊境貿易還帶動了基礎設施不斷完善，中俄同江—下列寧斯闊耶跨境鐵路橋、黑河—布拉戈維申斯克界河公路大橋相繼建成。
不過，對于撫遠這樣的水路口岸，外貿運輸仍有不便，在冬季江面封凍、口岸關閉后，貨物將轉由臨近口岸輸送俄羅斯。但值得期待的是，根據撫遠市2024年政府工作報告，黑瞎子島公路口岸設置方案已獲得國家批復，完成口岸征地、設計、立項等前期工作，對俄跨境鐵路、烏卡跨江大橋項目也正在謀劃當中。
“在東北不少邊境城市，跨境電商、倉儲物流等配套產業(yè)日益補足，對俄羅斯出貨十分方便，相關部門對側重對中小微企業(yè)提供扶持。”金鱗認為，目前，當地軟硬件環(huán)境都已經基本完善。
（應采訪對象要求，許云芬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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